一周军评：“库兹涅佐夫”与俄罗斯航母的未来，在大连还是大……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基】

俄罗斯《消息报》7月11日报道，俄国防部正在考虑放弃对俄罗斯唯一航母“苏联海军元帅库兹涅佐夫”（下文简称“库兹涅佐夫”）的修复工作，将在“不久的将来”决定其命运。

尽管这并不是它2017年停航以来，第一次传出可能就此退役的传言，但在俄乌冲突持续至今的大背景下，等待“库兹涅佐夫”的将是怎样的命运，的确更为引人关切。

“只要我们习惯于没有航母，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库兹涅佐夫”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战斗姿态示人，是在2016年11月至2017年1月的东地中海，苏-33和米格-29K从航母上进行了420架次战斗出动，支援驻叙利亚俄军部队的作战任务。尽管苏-33和米格-29K各有1架因事故损失，但在当时的我们看来，这已然展现了这艘老舰“廉颇老矣，尚能干饭”的价值，客观上也为辽宁舰和当时尚未下水的山东舰未来的实战化运用增强了信心。

然而自从2017年2月9日返回北莫尔斯克母港之后，“库兹涅佐夫”就再也没有依靠自身的动力移动过一步，在拖船的顶靠拖拽下，它蹒跚辗转于北方舰队各个朽烂的修船设施之间，诸如浮船坞沉没、起重机坍塌、轮机舱起火、厂领导腐化等等花边新闻不绝于耳。

这一转眼就是八年半时间，一不小心，当初库罗耶多夫卸任俄海军司令前说的“航母在当前的俄罗斯海军中没有用武之地”，都过去了二十年。

库罗耶多夫主管俄海军（1997-2005年）时，不乏惊人之语，比如2000年“库尔斯克”号核潜艇沉没后，他请辞未果之后，突然对媒体宣称“‘彼得大帝’号巡洋舰随时可能爆炸”。这番“航母无用论”之后没几个月，他又改口“最好造俩、越多越好”

当年库氏言论前后180°大转弯，反映的正是俄罗斯高层在航母问题上的举棋不定。在普京2005年批准签发的《俄联邦海军未来20年发展规划》里，俄海军的未来草图是：到2025年左右，俄海军将拥有300-320艘现代化作战舰艇，其中包括6艘航空母舰、95艘潜艇（65艘核潜艇和30艘常规潜艇）、以及近100艘大型水面舰艇……

评价为不如中国军迷

而今2025年还剩下半年，庙堂之上者换了一茬又一茬，无论是文职国防部长别洛乌索夫、还是战略导弹核潜艇出身的海军司令莫伊谢耶夫，这些“当家人”都未必有闲心拿20年前普京的那番意气风发去打镲一番。

笔者认为，由《消息报》这种说是权威又身段柔软、偶尔“野鸡”但又确实有严肃消息的前最高苏维埃机关报媒体，放出“库兹涅佐夫”可能退役的风声，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看做是俄军高层的一次“对上试探”：

“无论放弃还是不放弃航母，阁下，现在必须做决定了”。

正如网友们所说，把它拖到大连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一些为人所知的决定，其实已经做出。2023年4月，“库兹涅佐夫”刚刚出坞两个月，当时也是《消息报》的报道，称俄国防部下令重新组建“库兹涅佐夫”约1500人的舰员队，给人一种仿佛一切都在好起来的感觉。

转眼间到了2024年9月库尔斯克战役，一个代号为78987的俄海军步兵军事单位的情况逐渐从开源情报网络中浮现：俄北方舰队从“库兹涅佐夫”、“恰巴年科海军上将”（唯一一艘1155.1型大型反潜舰，北约称之为“无畏II”级）等长期待修的大舰上，抽组舰员与海军其他岸勤人员组建了一个机械化步兵营，在2024年9月前，至少已经转战过哈尔科夫和红军村前线……

比起舰员队的亏空，舰载战斗机部队的问题对于“库兹涅佐夫”的存续决策显然更为关键。目前第279团和第100团这两支舰载战斗机部队，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长达8年航母起降训练的空白期，加上有经验的飞行员逐渐到龄停飞，使得合格的舰载机飞行员已然不复存在。

去年7月《消息报》的报道就指出，目前俄罗斯具备航母起降经验的飞行员已寥寥无几，曾担任279团团长、有170次航母起降经验的退役海军上校帕维尔·克列托夫认为，如果不能在一年时间内做出决定，至少回到克里米亚萨基机场进行舰上科目恢复性训练，那么舰载航空兵部队的消亡将成为“不可逆的结果”。

考虑到乌克兰仍频繁对包括萨基机场在内的俄控克里米亚发动袭击，俄罗斯冒险让279团和100团回到这里训练的可能性很低，图中可见萨基机场近期修建了12个混凝土机堡，这种对于俄罗斯来说颇不寻常的“大兴土木”，背后可见这里遭遇乌军袭击的频繁程度

而今又是整整一年过去，这两支“舰味”进一步降低的部队，并没有太多积极的变化发生：第100团的米格-29K/KUB机龄尚可，机载设备也不算彻底落伍，但因为俄罗斯已经实质上停止发展“支点”系列飞机，使得该团的未来前景并不乐观；至于第279团，他们还保留着约16架苏-33，加上2016年底服役的2架苏-30SM，由于苏-30SM的航电武器性能比苏-33更好，飞行员们也不至于对现代化飞机完全陌生（有些像我军一些尚未换装的苏-27/歼-11部队，使用歼-11BS作为双座机）。

近期的卫星地图上，第279团的苏-33（海洋迷彩）、苏-30SM（“茄子色”）和苏-25UTG舰载教练机停在一起，它们主要的训练内容，是与同样无需参战的100团米格-29K互为对手

既无法获得随航母出海的补助，也无法获得“特别军事行动”参战补助，今天的俄罗斯海军舰载航空兵部队飞行员们显然有些憋屈；那些曾在8年前远赴东地中海、正经拿过双份补助的老飞行员们更是如此。

100团的米格-29虽然尚堪一战，但俄乌前线糟糕的敌我识别能力，使得俄军认为并无必要动用这些极易与乌军米格-29混淆的飞机；而性能严重落后的苏-33，不仅被排除在俄军参战机型名单之外，日常战备巡逻的价值也不断下降。

如果决定放弃航母，279团从此告别上舰，就能彻底甩掉苏-33，对于已经轮流飞过8年多苏-30SM的飞行员们来说，只需要一批苏-30SM2，几年时间他们就能形成一个甲类战斗团，对于俄罗斯北极方向的空防力量是实实在在的加强。而对于苏-30SM2后续订单并不充裕的伊尔库茨克航空工厂来说，能有至少约20架订单延续生产线，当然也不是坏事。

俄罗斯与北约一线海空力量对峙力度的加大，使得擦枪走火的风险也在与日俱增。尽快将苏-33这类航电武器落后、自卫能力差的老旧机型退出一线，能够降低一旦有事时吃亏的风险

总之，正如包括俄太平洋舰队前司令阿瓦基扬茨海军上将等“反航母派”人士的观点，放弃“库兹涅佐夫”，将使得俄海军的人力物力得到相当程度的解放，两支舰载战斗机部队也将随着换装新一代岸基机型，而获得实实在在的战斗力，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然而，尽管苏联/俄罗斯历史上真正拥有航母的日子并不长，但今天的俄罗斯同样有着为数不少、级别不低的“航母派”，只是他们除了“国家文件规定北方舰队和太平洋舰队应该各有一艘航母”、“总统主持海军委员会审查的2050年造舰计划里有航母”之外，似乎也拿不出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语句了……

“只要让辽宁舰访问俄罗斯，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对于小到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群体，大到整个俄罗斯海军来说，要不要航母这个话题必然都引发过激烈的争论，只是到了专业人士已经选择认清现实的今天，大家与其说是“反航母派”，不如说是当不起“航母派”了。

但作为一个非常看重面子的国家，俄罗斯没有航母这件事，若是放眼举国层面，又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话题——特别是当这个话题，与中国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尽管时至今日，已经多次在西太平洋书写航迹的中国航母编队，还没有到过近年来美国航母多次纠集日韩舰机在此联合演习的日本海，但笔者相信，这里绝非中国航母的禁地。如果从苏联遗产涅槃重生的辽宁舰，有一天在海参崴金角湾下锚访问，笔者相信俄罗斯人极其强烈的自尊心，又会驱使他们不惜代价、不管有多大实际价值，也要重新拥有航空母舰。

港湾里的巨舰，自带一种难以言说的仪态，当它来到一个与它诞生的国家颇有渊源的地方时，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就更加浓厚了

关于俄太平洋舰队究竟是不是俄海军四大舰队中，最适合航母使用的一个舰队，古往今来确实有过不少争议；但自从去年底叙利亚“变天”之后，就像网友们所说，“叙利亚都没了北方舰队还要航母做什么”。太平洋舰队整体舰龄较新，有库页岛和南千岛群岛作为其进出西太的掩护与屏障，这些原本也就那么回事的优势，又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笔者认为，如果俄罗斯真的要把“航母梦”重新做起来，太平洋方向的真正优势，其实是那座位于滨海边疆区大卡缅“红星（Zvezda）”造船厂的巨型干船坞。这座当年由中国交通建设集团承接，配备4台60吨塔式起重机和1台1200吨龙门吊，长485米、宽114米、深14米的干船坞，是俄罗斯政府撮合几位能源巨头联合投资建设红星造船厂的核心设施，厂内新增的其他7台大型吊机，则全部由中远海运集团旗下南通中远重工建造。

红星造船厂2024年年底的卫星图，黄框内即为巨型干船坞，图中可见5艘（包括坞内1艘）“柯西金”级破冰LNG船和1艘“皮库尔”级穿梭油船

而作为李明博时期韩俄能源与船舶领域合作持续下来的成果，红星造船厂计划中的“第一桶金”，是由15艘300米长的“柯西金”级破冰LNG船、8艘275米长的“皮库尔”极地穿梭油船等高附加值大型民船组成的，为俄罗斯“北极2号”天然气项目等国家重大工程服务的庞大订单：前6艘船均由韩国三星重工巨济造船厂建造船体分段，并与相关设备一起运输至红星造船厂，在红星造船厂进行总装建造、下水和舾装作业。

根据韩俄相关合作计划，随着船舶建造数量的增加，逐步减少巨济造船厂的建造比重，逐渐增加红星造船厂的建造比重，以此培育俄罗斯船厂的技术能力和经验。尽管对于在高附加值民船领域经验尚浅的俄罗斯来说，拜师韩国学艺的过程并不容易，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然而俄乌冲突的全面爆发，无情地打断了这一进程。

随着西方国家将俄罗斯踢出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WIFT）国际支付系统，由此引发了韩国船企与俄罗斯船东的合同危机。

今年6月18日，韩国三星重工宣布将解除与红星造船厂签订的10艘破冰LNG船、7艘穿梭油船相关设备及分段供应合同。这17艘尚未开工的新船订单总金额约为42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01.92亿元）。这是三星重工针对红星造船厂去年6月单方面解除相关合同而采取的措施，其诉求是保留已收取的8亿美元（约合人民币57.51亿元）预付款，同时要求红星造船厂赔偿三星重工因合同被解除而发生的“超额损失”。

虽然已经下水的5艘“柯西金”级破冰LNG船，将从今年开始陆续交付用户，唯一建成的极地穿梭油船“瓦伦丁·皮库里”号也已于今年1月交付，就算真要赔给韩国人钱，这事儿也自有“不可抗力”的源头替红星造船厂操心；但从长远来看，俄罗斯当初耗费重金为红星造船厂添置的全套造船硬件，若是在勉强完成1/4订单后就宣告无事可做，可能引发的危机更加不容忽视。

尽管载重量69000吨，船体强度达到“北极6”冰级要求的“瓦伦丁·皮库里”号没等交付就已经上了美国的制裁名单，但俄罗斯能源企业对这类船只的刚需仍然存在

即使今明两年俄乌冲突的结局能够明朗化，但从政治（朝俄合作深度已难以忽视）和商业角度（三星重工在这个项目上的亏损，若换做一般企业早已伤筋动骨）上看，韩国与俄罗斯短期内重启合作仍存在诸多现实阻碍。另外，近期韩国造船业产能转移的重心，已积极转向越南等东南亚国家，俄罗斯很难通过把韩国人请回来的方式重振红星造船厂，开展对华合作已然是其不得不考虑的选项。

从技术上说，对华合作也是提升红星造船厂技术能力的一大契机。例如，当初三星为“柯西金”级破冰LNG船选用的，仍然是上一个十年流行的、第二代双燃料电力推进系统（DFDE），而非燃油效率更高、气体蒸发率更低的第三代双燃料低速推进系统；如果按照原计划完成全部15艘“柯西金”级的建造，即使如俄罗斯政府期待的那样，后续船的国产化率明显提升，红星造船厂在LNG船技术上仍将处于落后世界先进水平一代、甚至更多的局面。

因此，作为中韩两大造船强国“伺候”出来的、俄罗斯难得靠谱的大型造船厂，红星造船厂只有通过对华合作，才能恢复并提升其LNG船等高附加值船舶的建造能力，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论证建造其他类型大型舰船、乃至航母的可行性。实际上，当初俄罗斯对红星造船厂的规划，的确也不只是建造极地油气船而已，不过其如今的局面尚且不如油气船领域，颇有几分“自作孽”的尴尬。

2020年11月24日，红星造船厂举行了排水量近7万吨的10510型核动力破冰船“俄罗斯”号铺设龙骨仪式，第一个模块被吊入船坞，但此后进度缓慢。2022年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原计划由乌克兰提供的大量铸件也无从谈起，到2024年年底时，仅完成一段约73米长的船体搭建。有道是祸不单行，在2024年底乌克兰对俄罗斯一艘货船发起的袭击中，恰好由该船运载的、“俄罗斯”号的两个反应堆舱口，也随之沉入地中海……

4年下来，“俄罗斯”号的“生长速度”也就是这个样子，距离想象图里那艘全长210米的“冰海巨兽”还差很远

这件事对于红星造船厂来说，坏的一面是，“俄罗斯”号的交付日期，将在那艘货船沉没前，俄方官宣的2030年基础上进一步推迟，特种船舶建造能力短期内难以提升；好的一面是，“俄罗斯”号的分段在未来数年内都将留在干船坞的后半截里，不会影响长达340米的前半截船坞接收新的民船订单——至少把船厂的常规建造能力、工人队伍等等稳定下来，再想着“徐徐图之”的事儿。

虽然红星造船厂目前的建造能力距离开工造航母还很远，好在俄罗斯目前为航母配套的其他能力，差得可能比红星造船厂还远。

以动力系统而言，用“考古式科研”的方式复刻“库兹涅佐夫”的舰用大功率蒸汽轮机+高压锅炉，显然不太可行；如果打算改弦更张，使用燃气轮机，那还是先看看使用国产化M90FR燃气轮机的22350型护卫舰何时能再交付一条；至于核动力……“俄罗斯”号的情况确实有些倒霉，排水量不足前者一半的22220型核动力破冰船近年来的建造入列速度尚可，但其并非合适的航母动力系统选择。

而在舰载战斗机的问题上，至少俄罗斯媒体采访的专家们给出的想法要实际一些：传统的以苏-57为基础研发舰载机的思路，已经被斥之为尺寸太大、且尾钩布置不易；苏-75虽说无尾布局看着不太适合上舰，且研发工作受俄乌冲突的影响，至今尚未首飞，但也不乏声音认为该机适合中型航母使用、整体布局比苏-57更为合理、隐身特征更好。

苏-75的确是一款被俄乌冲突耽误了的有趣飞机，拆卸主翼和垂尾的运输形态，让这架展示样机反而透出一些本来或许会有的更多可能性

甚至因为近期的频繁亮相，我军最新一代舰载机歼-35和空警-600，都“荣幸”地登上了俄罗斯专家的“愿望清单”。例如接受《消息报》采访的俄罗斯科学院国际军事研究与战略规划研究中心研究员伊利亚·克拉姆尼克认为，“歼-35是更有前途的选项……只要中国人愿意卖给我们，空警-600也值得考虑，因为（俄罗斯）自主研发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琢磨怎么把苏-33和雅克-44卖给我们的时候了

当然，即使是对以上这些配套工程充满乐观的俄罗斯人也承认，2030年之前能够开工新的航空母舰就值得庆幸了。至于“库兹涅佐夫”？缺乏合适母港，更缺乏合适的维护设备，能在年复一年的“凑合保养、看着修理”下，今天尚且有囫囵个、而不是下海找“莫斯科”，已属库帅在天之灵护佑。舰载机飞行员们等不到2030年都去飞苏-30了怎么办？更好办了，红海军第一批在“载机巡洋舰”上起降雅克-38和苏-33的勇士们，又是谁教出来的呢？

俄罗斯现实安全环境对航母的低需求，使得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大可以装作“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样子嘻嘻哈哈下去，直到面子挂不住的那一天。无论大卡缅的船坞里何时能够铺下新船的第一个分段，无论萨基机场的那座跳台何时迎来下一次滑跃起飞，只要世界仍然需要石油和天然气，俄罗斯仍然能用他们的方式，假装自己在方方面面仍然是一个“大户”：好比某人炒了个鸡蛋拍了个黄瓜，再把冰箱里冻成冰坨的冰糖肘子和红烧带鱼，放蒸锅里熬个把钟头端出来，硬说自己今天做了顿大餐，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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